
作者 | 天雅
月子仇,特指女性在产后坐月子期间因遭受冷落、忽视或冲突而产生的深刻怨恨。
它常表现为产后女性对伴侣或婆婆的长期记恨,有时也会存在于女性与自己的母亲之间。
月子仇一旦产生,往往会跟随女性一辈子,很难消解。
她们可能会在余后的生命时光里,不停地诉说委屈、抱怨家人;
甚至有时还会以“月子仇”为由,挑起家庭矛盾……
站在局外人视角,我们或许很难理解:
“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她们为什么还放不下?”
可一旦深入到当事人的内心世界,我们会发现:
那不是一个简单的家庭矛盾事件;
而是一段漫长的、深层的代际创伤,是一种在生命深处扎根的痛苦。
在没有被真正看见、共情和理解之前,它会一直停留在女性的内心里,
直至未来某一天,以一种更剧烈的方式爆发。

前几年,80多岁的外婆出现脑萎缩,产生了顺行性遗忘。
她不太记得近期发生的事情,但对过去的事情却记得一清二楚。
与此同时,她的性格也发生了很大转变,经常会无故发脾气,甚至发癫。
比如她会一言不合就骂外公、打子女,甚至还会在半夜砸儿媳的车。
周围人理解不了她的行为,觉得她疯了,纷纷远离她。
但作为一名心理咨询师,我心里很清楚:
外婆之所以变成这样,一方面缘于生理的退化,理智的丧失;
另一方面则缘于心理的退行,情绪的崩塌,以及创伤的激活。
在情绪、行为陷入失控时,外婆会反复念叨一件陈年往事:
当年生下大舅坐月子期间,她得了一场不知名的病,整个人枯瘦如柴,不停地掉头发;
外公一家害怕被传染,将她关进了柴房,且她的婆婆(也就是我的曾外祖母)坚决不让外公带孩子去探望她;
后来是她的父亲专程带着中草药赶来,没日没夜地悉心照料,她才得以康复……
站在当代视角,这是一个没有人情味的婆家,不值得留恋。
但在外婆的传统思想里,不存在“离婚”这个概念,一段婚姻哪怕再不幸,也要死守到底。

病好了以后,她跟外公继续过日子,并诞下多名子女,将其抚养长大。
期间或许是出于对生老病死的恐惧,又或许是大伙习惯了对她的忽视,
关于她生病的事情,谁也没有再提,整个事情就像秘密一样被尘封了起来。
但,不提及不代表伤害不存在,更不代表外婆曾经的愤怒、痛苦与绝望不存在;
它就像一颗看不见的毒瘤,深深隐藏在外婆的内心里,无法消解,更无法释怀。

外婆过去的遭遇,充满了悲凉与沉重。
难以想象——
她在产后最脆弱、最需要被爱和被照顾的时刻,却被家人关进柴房,像对待瘟疫一样避而远之,
那种被世界遗弃的感觉,何其恐怖?
它不是简单的委屈,而是一场深刻的创伤。
在随后长达几十年的时间里,外婆用沉默去维系婚姻和家庭的和谐,
但她的愤怒、痛苦和委屈却始终没有被看见,没有被理解,更没有被疗愈,
日积月累,便逐渐演变成了一种持续的创伤,不断侵蚀她的内心。
如今她出现脑萎缩,常常无故发脾气,甚至发癫,
这不是一时的情绪波动,而是被压抑了数十年的伤痛,在生命晚期终于找到了爆发的出口。
从心理学层面来讲,它属于一种自我疗愈机制:
她不是真的“疯”了,而是在用这种方式试图让自己“被看见”。
她渴望有人能理解她的痛苦,承认她的委屈,而不是继续把她当成一个“不值得被关心”的人。
遗憾的是——
家里所有人都选择了沉默和回避,并一致认为“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
他们会在外婆倾诉埋怨时粗暴地打断她,说她“天天传播负能量”,将她再度推向孤立无援的境地。
从心理学角度来看——
外婆后期对家人的一系列失控行为,其实是她内心深处那股被压抑的“死本能”的表现。
她曾经被剥夺了活下去的尊严和温暖,现在她在用这种方式来表达:“我曾经被你们伤害过,我不会原谅你们。”
这种愤怒,不是针对家中某个具体的人,而是针对整个家庭系统——
那个让她在最需要支持、宽慰和帮助的时候,无情地隔离她、孤立她并排斥她的家庭系统。


外婆的故事,是一个女性的月子仇未被处理后的极端破坏性结局。
它不只是一个女性的生育创伤史;
而是无数曾被视为“生育工具”的女性们,在传统家庭结构中被压抑、被忽视、被剥夺的集体记忆。
但对大多数女性而言,这种由月子仇积累下来的怨恨,不会等到晚年才集中爆发。
而是会渗透在她们的日常婚姻和家庭生活,持续产生破坏。
首先,它会直接破坏夫妻之间的亲密与信任。
月子期是女性生命中最脆弱、最需要伴侣支持的阶段。
如果此时伴侣表现出冷漠、逃避或站在其对立面(比如一味顺从婆婆),女性会感到被背叛,彻底失去依靠。
这种患难时刻的缺席,会让她在未来的日子里,很难再相信伴侣是自己人。
外婆在晚年身体机能下降以后,经常会赖外公拿她的钱。
旁人无法理解:“他退休工资比你高得多,用得着拿你的钱吗?”
但通过心理学视角,我想外婆真正想表达的是,她不相信外公会在她虚弱的时候善待她。
其次,它会极易引发代际创伤的传递。
一个在月子期间积压了巨大委屈的女性——
她的心理状态会影响她如何对待自己的下一代。
她可能会不自觉地将自己未被满足的情感需求投射到孩子身上,
亦或在将来成为婆婆后,将自己当年的痛苦以一种扭曲的方式施加给儿媳。
这一点,在我的婆婆身上尤为明显。
她当年生完孩子以后,没有得到她婆婆的友善对待,这令她充满怨恨。
随后她将这份怨恨传递给了我的先生,让先生陪着她去恨自己的奶奶,甚至拒绝参加奶奶的葬礼。
在成为我的婆婆以后,她带着过去的怨恨不断排挤我,
在我生完孩子以后,她对我非常冷漠,不断挑拨我和丈夫、公公的关系,将我推向一个孤立无援的境地。
通过这个方式,她将她当年所经历过的痛苦、委屈、愤怒统统传递给了我。
这,就是一代代女性之间,由月子仇积累下来的代际创伤循环。

最后,它还会从根本上改变一个女性的世界观和自我认知。
当一名女性经历了至亲之人在关键时刻的抛弃,她可能从此不再相信爱,
甚至,她还可能会陷入长期的自我怀疑:“我很糟糕,我不配获得爱。”
这种内在的羞耻感和低价值感,会成为她内心深处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疤。
这些年,外婆跟大儿媳、二儿媳的关系处得非常糟糕,彼此相互埋怨、咒骂。
但小儿媳却是个性情温和、心地善良之人——
从来不顶撞外婆,还会在所有人疏离外婆之际,天天做饭给外婆吃。
遗憾的是,外婆在遭受了数十年的创伤积压以后,早已丧失了爱与被爱的能力。
她不相信小儿媳是真心待她的,也不相信自己真的值得被爱,依然习惯性地排斥、甚至想要赶走人家。
着实是一件令人无奈的事情。

确实,月子仇对一个女性而言——
它不仅仅是一次事件,而是一种情感的断裂,一种被忽视、被抛弃、被剥夺的深刻体验。
这种体验一旦发生,就可能成为她一生中难以愈合的伤口,从而造就一代代的创伤循环。
那么问题来了,我们该如何打破月子仇的魔咒,从代际创伤中跳脱出来呢?
透过心理学角度,它只有唯一一种解法,那就是:爱自己,无条件爱自己。
首先,我们需要寻找一个安全的“情绪出口”,说出内心的痛苦。
这个“说出”,本身就是疗愈的开始。
它意味着我们不再用家庭和谐的假象来压抑自己的真实感受,而是开始正视并承认:
是的,我受伤了,但那不是我的错。
我们可以向值得信赖的伴侣、朋友或心理咨询师倾诉,
将积压的委屈、愤怒和悲伤,从内心深处那个黑暗角落里释放出来,让它们见见光。
当痛苦被语言清晰地表达,并被一个安全的倾听者接住时,它的毒性就会开始消解。

今年5月份,我回了一趟老家,见到了外婆。
表妹提前给我打预防针:“要当心,她有很多负能量,可能还会打人。”
果不其然,外婆一见面就向我喋喋不休地讲述她过去的种种不幸遭遇,
我安静地听着,没有强行打断她。
完了以后,我看着她的眼睛回了一句:“外婆,这些年您受了很多委屈,辛苦了。”
外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沉默了几分钟。
随后她告诉我,这段时间她身体一直崩得很紧,跟我聊完以后她感觉放松了一些。
那一次,她没有发疯,也没有打人。
我知道,我没办法成为她的咨询师去疗愈她生命早期的创伤,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以一个晚辈的姿态去倾听、涵容和理解她。

如果身边暂时没有一个愿意倾听的人,我们也可以为自己创造一个“情绪容器”:
它可以是一本上了锁的日记,记录下所有未被看见的瞬间;
也可以是在无人处的放声大哭,让泪水冲刷被漠视的伤痕;
还可以是对着镜子的自我对话,告诉自己:“我看到了你的痛苦,你值得被更好地对待。”
在完成情绪的宣泄和确认后,“爱自己”就不再是空洞的口号,而是一系列具体的行动。
接下来我们可以:
珍视自己的感受和需求,像照顾当年的那个新生儿一样,优先照顾自己的身心。
建立清晰的边界, 勇敢地对那些持续消耗自己、伤害自己的行为和关系说“不”。
在生完孩子以后,我感觉自己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情,就是跟丈夫、孩子从公公婆婆家搬了出去。
它在很大程度上隔绝了婆婆基于内在匮乏而对我先生实行的全方位操控,以及对我的排斥和剥削。
令我得以在一个独立的空间里自由表达需求,自由地享受与伴侣、孩子之间爱与被爱的亲密滋养。
写在最后
跳脱月子仇的魔咒——
核心不是为了原谅谁,而是为了解放自己。
它不是为了让我们与过去和解,而是为了让我们与未来的自己相遇。
当我们努力打破月子仇的诅咒,不再被过去的怨恨所绑架,
而是将关注点从“他们为何亏待我”转向“我如何能滋养我自己”时,
我们不仅仅是在疗愈自己的创伤,
同时也是在为我们的孩子、以及子孙后代,构建一个全新的、充满尊重与关怀的家族记忆。
这是终止代际创伤循环最重要的一步,同时也是每一位女性学习去爱自己的真正意义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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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雅,华南师范大学心理学专业,广州心协三级心理咨询师,自体心理学长程在读。本文原创发布公众号:武志红(ID:wzhxl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