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强迫性重复源于自身未被满足的痛苦的投射
一位女性说她与人交往和接触的过程中,总感到非常的累,非常耗竭。因为她会不自觉地用全部的心神去观察和感受对方的状态,如果对方话特别多,或者突然沉默了,她就会觉得是对方不感兴趣她所讲的话题了,她就会立马换个话题,再去确认对方是否喜欢。
或者有时候她也会通过观察对方的神情来判断是不是自己说错话了,等等。同时她又觉得自己非常需要朋友,因为自己一个人时也非常孤独和消沉。这是一种非常两难的、痛苦的处境,并且陷在其中、循环往复。通常她的这种模式也会散布于她的职场关系和恋人的关系。
让人执着于强迫性重复中,无法自拔,都是源于某个核心的诉求。这个诉求可以概括为想要被认可、想要被承认、想要被接纳,想要被爱,但是表现在每一个人的身上会有不同的形式。
因为每个人感受到爱的形式都是不一样的。相同的是,都是对这一点的永无止境的追求,不会因为现实的反馈而终止。比如,朋友、同事和恋人都向她反馈,你不必小心翼翼,没有对你不感兴趣,你很好,当下或许会缓解了她的紧张,但过几天她又会是原来的样子。
就像一对恋人,女孩不断确认对方是否爱自己,是否心里有自己,尽管昨天、今天、明天都得到了确认,但是忽然有一天,对方站在他自己的立场说了什么话,做了他自己想做的事,女孩心态就崩了,觉得果然他是不爱我的,心里没有我的。这种愤怒和怨恨让女孩不能再接受这段恋爱关系。
二、令强迫性重复不断循环的原因是“全或无”的限制性思维
类似这样的痛苦,都是来源于个体“全或无”的限制性思维。就是说如果在我想要得到和拥有的时候没有获得,那么这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不知道这样的思维,你是否熟悉?
如果我不能保证我的言行能全部被接受,那么我就会尽力避免表现自己;如果我不能确认他过去、现在、未来是否一直心里是有我的,那么我就会尽力避免过多投入对他的情感。
这种确认和保证并不容易,这种不容易不是现实层面真的不容易有那样的人,而是内心不断在验证那个不可能的结果,没有人能经得住这样的验证。这是因为个体内心的精神盲点,让她否认了好的外在现实,让其内心深处不断需要去确认、渴望得到回应。
否认的机制源自于最早的阶段。婴幼儿时,尚未发展的自我,为了抵御因为长时间没有得到被温暖以待的回应,而内心产生强烈而深切的焦虑、恐惧。这些焦虑和恐惧都指向于TA的养育者,通常是父母,然而父母并没有察觉。
这些激烈的焦虑和恐惧在孩子的内在摧毁着孩子,为了不被吞噬,无意识会启动否认的防御机制,来否认自己所经历和所感受到的这一切。也就是说,婴幼儿会忘记了自己因为没有被回应而产生的焦虑和恐惧,忘记了曾对养育者的需要,也忘记了自己被忽略的场景。随之也就否认了自己曾经历过这些感受,否认曾现实层面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首先被否认和忘记的是精神现实,继而否认和忘记相当程度的外在现实。而这种否认就造成了内心的精神盲点,让一个人逐渐变得麻木,可能导致个体与现实隔绝,并失去活力。
比如一个人并不觉得自己所追求的情感跟自己的成长过往有什么联系,这是外在现实的否认;或者说我知道啊,就是因为原生家庭的匮乏,那又怎样,那都过去了,跟现在没有关系,现在是现在,过去是过去。这是精神现实的否认。
更严重的,有些人他们回忆过往是一片空白,不记得小学之前的事,甚至不记得初中之前自己是怎么过的。这些否认和忘记并不代表真得就没有了,它会在当下的挫折和痛苦中,通过强迫性重复的形式,不断地被浮现。
当重复浮现时,个体对自己的遭遇和痛苦感到非常地陌生和困惑,同时也感到极难忍受。这很好解释,因为个体曾对此否认和遗忘。这不是主观地选择,而是无意识的运作。
而这时候怎么办呢?为了摆脱当下极难忍受的痛苦,就出现了“全或无”的限制性思维。如果不能满足在这一点上让我觉得被爱、接受的需要,那我就都不要了。
三、如何修复
其实,在所有的关系里都有好的、能被满足的部分和不好的、不能被满足的部分,能够觉察这些,并能够适当容忍坏的部分,而不是将坏的部分切除出去,这就是修复。
就需要通过强迫性重复的模式来重新认识、体会和理解自己,在这个过程中一点点地恢复自己的情感、知觉。
当一个人能意识到,我有这样的感受,并且我能觉知我这样的感受,知道它的来龙去脉,能够了解自己的存在状态,那么TA就拥有了创造性觉知。这是一种具有自我疗愈性质的,能够慢慢走出强迫性重复的觉知。
能够实现这一过程,需要我们头脑的图式和心灵的图式都要更新。头脑图式的更新,就是在头脑层面来听这些理论分析,这是相对容得、简单的。而心灵图式的更新则复杂、困难得多。
心灵图式指的是我们内心的感受、情绪、情感、欲望等,它们是如何被激起的,有着怎样的内容和过程,也就是说一个人现实所经历的一切,引起了TA的内在有如何的感受、思考和想象。
心灵图式的更新,需要被另一个人充满慈悲地发现和回应。慈悲体现在这一切的发现和回应,无关对错,只关乎更多一点的去了解一个人内在的心灵是什么样子。
那些心灵中被禁锢的、黑暗的、受折磨的部分,只有在与人的连接和情感流动中,才能被释放和修正。而这一切只有通过深刻的投入在情感和关系中,一个人才能真正认识和理解自己,也才能有实质性的改变。
当一个人能够通过另一个人,持续地体会到自己的真实的感觉,自己真实的情感和欲望,能够清晰地明白自己是谁,那么TA就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可以怎么做。但是这个过程是极其不容易的。
四、改变的艰难
因为我们内在适应不良的生存模式,让我们在极其关键的地方扭曲对外部现实的感知。比如一个总是在充满矛盾和纷争的家庭中长大的孩子,TA就总是会容易跟别人起争执,因为TA觉得关系里的和谐和友善都是假的,都是表面装出来的,只有争论和碾压才是真实的。
再比如,一个人TA从没有感受过自己是被珍视的、被爱的,那么当TA感觉到自己喜欢的人,其实也是喜欢TA的时,TA会强烈的否认这种感觉,觉得这是自己的幻觉,是自己自作多情,而别人没有把TA放在心里,这才是真实的。
那些好的都是想象中的,坏的是真实发生的。
这是一种疾病模式,或者说是适应不良的模式,在这种模式中虽然痛苦,但有确定感、可掌控感;而更自由、更健康的模式,是一种从未经历的非常陌生的模式。这种陌生和不确定感会引起巨大的焦虑,让我们的内心失序。
改变的艰难,意味着我们需要重新创造我们内心的秩序,需要从世界中和我们的经历中寻找意义。面对这些需要极大的勇气和努力。
在心理咨询的个案工作中,我看到了各种改变自己痛苦模式的困难。有的人愿意改变,但仍旧会害怕面临改变带来的未知,害怕自己好了以后,自己会不会也就消失了,TA不确信那个不再痛苦的自己是不是自己喜欢的或者可能会更糟。
有的人因为糟糕的早期被养育经历,让TA失去了对人的信心和信任,内心非常退缩,不再愿意尝试新的关系。
有的人,虽然头脑层面说想要改变,但是内心非常强烈地排斥体验新的东西,不愿意深度思考自己的潜在模式,不愿意在心理上靠近咨询师,只是想要一些表面上的答案。
还有的人不觉得自己需要改变什么,寄希望于理想化的咨询师能理解TA、拯救TA,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很快就觉得失望,再去找下一个理想的咨询师,在理想化的不断幻灭中,彻底感到失望,并停止自我探索之旅。
而有部分人虽然感到挫败、怀疑和痛苦,但仍旧坚持停留在咨询中很长一段时间,最终慢慢能够改变,并感到好起来。
为什么如此之艰难?因为一个人从自己的内心走出来,回归到真实的现实,是极其困难的工作。
弗洛伊德在《哀悼与抑郁》(Mourning and Melancholia)一文中指出,哀悼工作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现实考验(testing of reality)。他表示,“我们需要在哀悼中花时间仔细进行现实考验的工作。当这项工作完成时,自我便能成功地让它的原欲脱离已失落的客体。”(S.E. 14, p.252)为何进行现实考验时的妥协会如此痛苦,实在难以能量的角度来做解释。而我们居然将这种痛苦所带来的不愉快,视为理所当然,实在令人惊讶。”(p.245)
我们所有的关系都是要经历现实考验的,在现实的碰撞中,一段关系必然是有好的部分和坏的部分的。通常会开始于好的感觉,持续的接触中必然会体会到某种坏的部分。此时对于原先感觉好的客体的失落和愤怒,由此而带来的痛苦,让人极难容忍。
以及个体为了避免重复过去的伤害,而被激起的双重痛苦,让人本能地开启防御想要切断这样的关系。随着坏的部分的切除,好的体验也一同被切除了。
当我们能够对所有的失落和愤怒能够面对,能够进行哀悼时,修通才有可能发生。
弗洛伊德也在《哀悼与抑郁》的另一段中写道:“我们甚至不知道进行哀悼工作时所借助的能量流动路径。但是以下推论或许有助于了解这个现象:每个显示原欲跟已失落之客体的依附之记忆和预期,都会遭遇客体已经不复存在的现实之判决。而自我在此时就会跟过去一样,疑惑自己会不会遭遇同样的命运。但由于自己还活着而衍生出自恋满足(narcissistic satisfaction),便能说服自我切断跟已失落之客体的连结。我们或许可以假设,这样切断的工作如此耗时渐进,等到工作终于完成时,所需要的能量也已经耗尽。”(p.255)
也就是说,这样的修通是极其困难的,因为哀悼是极其困难的,承认自己的脆弱、情感和需要也是极其困难的。人的一生终究需要完成两种坠落,一种是将心中理想化的客体拉下神坛,一种是将理想化的自己拉下神坛。
经过漫长的阵痛和哀悼,在破碎中又凝聚,慢慢你会发现这个世界没那么糟,也没那么好;自己没那么糟,同样也没那么好。过去的归于过去。未来的归于未来,当下的归于当下,真正的进入自己的生命的洪流中去主宰自己的命运。
无论怎样,都愿我们内心能生长出真正的力量,能在内心情绪、情感的风暴中存活,而不是丢弃或逃离它们。我们内心的情感是我们唯一活着的证明,是我们能感受到自己作为一个主体而存活的证明。
而正是情绪、感受的持续的存在体验,会让一个人知道自己是谁,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活出自己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