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不看鬼片。对,从来。
这样的绝对禁忌来源于小学二年级有一次听到一个同学津津有味地讲了一个鬼故事。此后长达3~5年,每天入睡都被那个鬼故事的细节以及自己对细节的发散式想象和延伸式再创造吓到魂飞魄散辗转难眠。从此主动隔绝任何惊悚恐怖的文学和影视作品。
直到遇见《鬼才之道》,一群张牙舞爪诙谐搞笑的厉鬼们,演绎了一场阴间KPI图鉴,竟然完全治好了我对“恐鬼”的精神内耗——如果“被吓到”只是他们合格的工作绩效而已。
用一句话概括,这部电影讲述了一群死后同样希望被看见的争奇斗吓的鬼魂们真实又荒诞的闹剧。电影以鬼界为镜,精妙地折射出当代人真实的存在性窘境。
★ 他者的凝视——连鬼都不放过!
法国精神分析学家拉康在镜像阶段理论中认为:人的自我意识是通过“他者的凝视”建构出来的。
凝视不仅仅是视觉上的“看见”,它使得主体意识到自己是他人眼中的对象,从而产生了欲望。这种欲望并非对特定客体的渴望,而是对“永恒寻求完整和满足”的追求。
这部电影中的“他者凝视”从父母对女儿的殷殷期待,到死后必须完成的高质量恐吓KPI,卓同学似乎永远无法逃脱他人欲望(社会规则)的无限投射。
与此同时,冥界娱乐圈里已经过气的凯瑟琳和新星杰西卡,为了虚拟流量你死我活的明争暗斗,也精准地隐喻了当代人乐不此彼地深陷符号暴力之斗兽场。
所谓活着的人恐惧肉体的泯灭,却不曾想过,死去的魂魄依然在努力避免幻身的消失——在每个人都恐惧社会性死亡的今天,“不被看见”就等同于“被谋杀”。
★ 东亚小孩的荣耀柜终于倒了。
极其讽刺的是,卓同学小时候那张钢琴比赛努力奖,是父母处心积虑偷偷为她制作的一张打印品。
这个情节表面上看起来很温暖动人——可怜天下父母心。讽刺的是,最后竟然是那个摆满了各种奖杯奖状的书柜倒下来砸死了女儿。
这个坍塌和死亡恰恰隐喻了:当那些建构和装点自我认同的“特别”和“优秀”碎裂了,借由它们生长和维系的虚假自体也一起死掉了。
我们看到卓同学在鬼界回忆历历在目的废材人生瑟瑟发抖——那个写满对自己期待的本子,被她在一次又一次挫败之后失望地重重划掉。
那个在现实里撞得头破血流的小孩越来越窒息越来越抑郁越来越枯萎,他们蓬头垢面架着厚厚的眼镜,眼神空洞而麻木,划到最后一个愿望——“做一个好女儿”,然后“轰”的一声这个世界消失了。
★ 治愈的微光——创伤系统的激活和转化
拉康将无法被符号化、无法被语言或者象征描述的领域称为“实在界”。实在界作为“绝对抵制象征化”的存在,被拉康和无法言说的创伤联系起来。
这部电影里,每个看似离奇的死因背后都蕴藏着一个创伤——
对凯瑟琳来说,是来自一个负心汉的情感背叛;
对Makoto来说,是事业的举步维艰;
对卓同学来说,是一直背着那句“你是一个特别的孩子”然后不断用现实证明自己的平庸之伤。
只是,死去的人带着活着的创伤,来到一个依然被流量、点赞、粉丝、聚光灯交织的鬼界,继续重复着生前的法则。
直到我听见卓同学在跳楼失败喊出的那句“为什么我连跳楼都跳不好”,以及后面接二连三的“烂泥扶不上墙”,这些对于最开始想做一个特别的出鬼头地的吓人精来说——不完美的,包含脆弱和真实的失败,才是对抗和超越创伤的最佳途径。
★ 如果我们都能在活着的时候,大声说出“好恨啊!”
影片结尾最精彩的部分:5个鬼冲出旺来大饭店,穿着同样的血迹斑斑的制服,在黑暗的小路上嗷嗷哭喊一路狂奔彻底疯癫。
那一刻,仿佛每个人把自己做人做鬼压抑的所有艰辛,委屈,痛苦,怨怼,愤恨,荒诞一起淋漓尽致地发泄和喷射出来!黑色幽默达到高潮。
我在屏幕下笑中带泪:如果我们能在活着的时候自由地表达“好恨啊”该多好!
如果我们能在不适合自己的赛道里停止自我攻击,大喊“好恨啊”;
如果我们能在父母充满期许的目光里停止内疚,告诉他们“我其实做不到”;
如果我们能在透不过气的末位淘汰制的社会评价体系中,早一点脱轨;
如果我们能在有毒的爱和真实的伤害面前,更有力地拒绝和回击;
如果我们可以走过去主动摔碎那个荣耀柜上的伪造奖杯……
勇敢地完成精神上的弑父——与其在他人的剧本的饰演配角,不如在自我的旷野里野蛮生长。
当我们在银幕上看到鬼魂们比活人更卷更疲惫的身影时,何尝不也是在暗嘲被各种数据和绩效异化的自己?
影片最终给出了终极解药——接纳平凡、破除完美,在关系里和解,在荒诞中起舞——既是对他者凝视的温柔消解,也是对每个个体独一无二存在性意义的必然镜映。
我15岁的青春期女儿,看完之后对想象世界的妖魔鬼怪彻底脱敏了——“原来这些所谓的鬼魂,是活得比她还努力还扎心的阴间社畜啊!”